眼下法字时髦起来，光是读书法，有人归纳出来就有 200 多种。但似乎还要加上一法，就是卧读法。

靠在躺椅上或床上看书，是一种享受。随兴之所至，东看一篇西翻一段，自然所翻大体上是《聊斋》、《阅微草堂笔记》之类。手眼倦了，把书一丢，凭可爱的狐仙女鬼引着自己化为蝴蝶。记得戴望舒有一首诗将蝶翅比作书页，不知蝶之翅为书之页乎；抑或书之页为蝶之翅乎？此之谓卧读。

我有卧读的习惯。据说卧读有伤视力，我的高度近视与卧读不无关系。早些年委实戒了一阵，如今老了，故态复萌，萌就萌吧，不那么认真了。但我的小孙女却认真起来，她每当见我卧读，就撅起小嘴说：爷爷不好，不听话。我只好连忙道歉，抛开书闭上眼，装作睡去。孙女一转头跑出卧室，我又悄悄地捡起书来。

卧读要有些条件。最好是在午休就卧之后或夜晚入睡之前。否则家人定会惊问：要不要去看大夫。气氛要宁静，听不到邻居吵架、孩子大哭以及现代音乐刺耳的噪音。但夏日有悠扬的蝉鸣，冬天有上韵的叫卖，倒也益增读趣。尤其要紧的是书。那书最好是线装，拿起来轻柔如丝绸；至少是平装的薄本，拿起来不费气力。若是厚而且重的精装本，卧而举之，用不了多少时候，自己就会变成雷峰塔下的白娘子了。

由此我想到书。眼下出书似乎越来越大、越厚、越硬了。不知从什么时候起，兴起一股鉴赏词典热，像唐诗、宋词、元曲、山水、人物、书画之类，五花八门，一律典化。考典之所收，应是公认的、已有定评的东西，都称作典，实在勉强。然而现在却堂而皇之地典起来没完了。典 还不够，又来了形形色色的大全、大系、大观之类。动不动就十几卷乃至几十卷，大都是硬脊精装，烫着耀眼的金字。但我想，这些书既然一出再出，长盛不衰，自然销路不错。图书馆除外，有些人不惜重金购买，大约不为了阅读，而是为了装点门面的。腰缠万贯，什么都有了，就是缺一点雅，而雅也是可以用钱买来的。豪华的客厅里，摆上几件古玩，再有一套大书充作服饰辉煌的仪仗队，主人即使胸无点墨，也会平添满身的书卷气。

这样说，并非一笔抹杀成套的大书保全资料、便于研究的妙用。但若阅读，还是小的、软的、薄的单行本为好；买起来也不至使清寒的书生因阮囊羞涩而望书兴叹。记得早年读鲁迅的书，多是从旧书摊上买来的。薄薄的本子，还有的毛着边，看起来挺浪漫。坐能读，卧能读；室内能读，水边林下车上船中都能读。后来出全集了，自然是一件大好事。但是自从一套全集排成整齐的横队站在我的书柜里，几十年了，似乎只是为着寻找某篇某段某句才来翻一翻。站在一旁的《全唐诗》、《全宋词》、《金元散曲》、《新文艺大系》之类也只有曼立远视而望幸焉而已。非不爱之也，捧起沉重的书砖而读之，非但卧读，即使坐读亦所不堪也。但也许只有懒散如我者才有如此感受吧。

我有一个愿望，就是除出版成套的大而厚的书以外，也多出一点有价值的既便坐读也便卧读的单行本。